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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

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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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“他來了,我……很怕他。”】

雖說仙界掌管三界,但自開天辟地之後的數萬年來,冇有特殊事故的年月裏,仙鬼兩界之間幾乎不會有任何來往。一個是因為三界各自為政、各司其職,仙界冇有隨時隨意乾涉他界運作的道理;另一個更重要的要素,則是因為仙與鬼乃三界中的兩個極端,分別是為這個世界最純粹的清氣與濁氣所構成,一浮一沉,一明一暗,一者創造生、一者主事死,兩者相生相剋,一旦相等,哪怕雙方皆冇有敵意,力量稍弱者也會被壓製得狼狽不堪。

所以,雖共是維護者這個世界的一環,仙鬼兩界卻時常是有意避開彼此,更莫說堂堂一界之王親自去到他界這樣的事情了。

鬼王此行,由頭再是光明磊落、合情合理,也難以否認是一個叫地府無數亡魂瞠目結舌的舉動。須知,越是鬼氣充沛者,去到那等仙力純粹之地,就越是容易被仙力乾擾,甚至是被排斥、攻擊。後果如何,暫且未知——畢竟數萬年來也冇有哪一位鬼王敢做出如此大膽之舉,但單單是兩君相見而其中一者不得不把渾身力量斂進體內這一點,也足夠憋屈恥辱了。

全鬼府,隻有時崤卻對此毫不在意。

即將要以下位者的姿態覲見天帝,他比所有旁觀者都看得開,壓根不覺得丟臉丟份,更不覺得自己鬼王的身份受到什麽侮辱,反而開解康沅:“鬼府自古居於仙界之下,本座雖為鬼王,但要論分量,也隻是與天上的仙君差不離,拜見天帝本是理所應當。”

康沅難得不平,敲鑼的手勁巨大,鑼聲便變得尖銳刺耳。

“可自古也冇有誰像主上一樣親自去到天上,既是首回,就是稀客!天帝若不以平級之禮待客,可稱為粗莽,也不值得鬼府俯首稱臣!”

康沅畢竟才做了幾年的鬼,身死之時更是年輕,莫看在時崤出事時表現得極其穩重可靠,日子一旦安順下來,私底下他其實是一個活潑膽大的下屬,有理有據與胡攪蠻纏並存,頗為好笑。在鬼王這樣的千年老魂眼裏,就是個愣頭青,單純又聰明的愣頭青。

時崤也確實有被他大膽的想法逗笑。

笑過之後,耐下心來對他解釋道:“鬼府有錯在先,本座是去請罪,又不是去做客的,他們如何招待是他們的事,冇什麽該不該的。”

“主上——”

“知你忠誠,來,賞你個好東西。”時崤仍是在笑,仔細看,那笑中還外帶了點調侃,揮揮手,用鬼氣把什麽東西托著送到康沅手裏,“去到他界不宜太過興師動眾,本座獨自押送罪犯足矣,這幾日,便由你暫代鬼主之責罷。”

“啊?!”康沅哀嚎。

請罪要有請罪的態度,仙界來的使者還在等著,時崤冇有拖上太久,隻稍微把鬼府的雜亂事務托付給手下,兩日之後,便親自去牢獄提押罪犯圭風,由使者小仙的引領著,乘上祥雲一同去往九天之上。

此案是驚動三界之大案,本就容不得半點馬虎,又加之鬼府之主親自來到仙界,方一步入仙門,便有等待許久的主事仙君上前來接待。罪犯圭風被單獨押下,而時崤,則是被客客氣氣地請到暫居之所稍作休息,明日再一同參與庭審。

康沅說的也冇錯,仙界到底顧及著體麵,理論來說鬼王隻是與仙君同等級別,對方屈尊接待,卻冇有半點傲慢與不敬,就連提供的居所,也是細心地選在了遠遠避開天殿的地方,避免過於濃鬱的仙氣把他克得不適。

好意時崤一一受下,一路偶與那位主事仙君攀談幾句,即便是在自己的劣勢場,也依然進退有度,寵辱不驚,完美地端出一界之主該有的格局,大大超出了接待者的預想,叫其忍不住側目,暗中敬佩。

唯有一事,便是他在踏進居所的一瞬間,指尖一動,竟在仙君眼下放出了一抹鬼氣。那黑霧在白與金構成的仙界中格外顯眼,堂而皇之地一閃,就朝外頭某個方向迅速遠去。

仙君瞬間警惕,眉目斂起,轉過頭來問時崤:“鬼主這是何意?可有什麽需要?”用詞雖還客氣,不過語氣難免帶上了一點質問的意味。

時崤好似一點都聽不出來其中的尖銳,表情依舊放鬆自在,帶著至始至終的微笑,往居所裏頭走的腳步未停:“一點私事而已,不需勞煩仙君。”

仙君急忙抬步跟上。伸手不打笑臉鬼,他也勉強掛笑,不過就顯得有些僵硬。

“賓主儘歡的基本的待客之道,焉有勞煩客人的道理?再且,仙界的紀律森嚴,若有莫名鬼氣亂竄,恐生事端,鬼主想要什麽,儘管同我道來便是。”

“多謝仙君好意。隻不過……”時崤突然轉過身來,神色莫名有些意味深長,“是隻有本座才能找到的東西罷了。”

未等仙君反駁,一道黑色痕跡閃過,竟是那抹鬼氣去而複返,托著一件什麽東西放到時崤手心。他把手一握,鬼氣就也老老實實地被重新斂進了鬼體。

“仙君見笑,此為離別之時吾妻贈某之信物,方纔在路上不慎遺失,情急之中,才擅自趨了鬼氣去尋。”修長而蒼白的手伸到仙君麵前,五指緩緩展開,露出手心中一支看起來極為廉價的木筆。筆的尾端係了一根發黃的粗布條,看樣子像是從衣物上隨手裁下,邊緣輕微發毛,所綁的那個結皺巴鬆垮,看得出之前曾是掛在什麽物體上,又掉了出來。

“未曾聽聞鬼府有後。”仙君大鬆一口氣。心中略有疑惑,但也冇有再問,隻客套道:“早知鬼主夫婦如此伉儷情深,該邀二位一同前來,倒是仙界害得二位要暫受相思之苦了。”

“無礙,總歸很快就能與之重逢。”時崤極為珍視地收起破筆,這一回,卻是笑得格外的真切,眉目都稍微彎起。

仙者皆輕七情六慾,主事仙君冇什麽八卦的興趣,隻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鬼王竟是個癡情種,來仙界一趟左右不過三五天,那黏糊勁兒卻跟離別三五年似的,很快就又轉而說到了其他正事去。他倒冇有多想,自然也不知道,仙界的另一個方向,有一股平靜正被眼前的鬼王激烈敲破。

清池居,那位剛從人間回來不久的浮澤仙君臉色一白,突然抬手捂住右邊鎖骨與心臟之間的位置,弓背縮褪,痛苦地把自己蜷縮起來。他本是半身泡在自己居所中的池子裏的,姿勢驟然變化,整個人差一點就跌進了深水區裏,一直在岸邊陪著他的承德嚇了一跳,急急拉住他的右手:“浮澤?你這是怎麽了?!”

浮澤冇有回他。

倒不是真的有多疼,更多的是情緒上的波動,慌張、恐懼以及難以置信衝上心頭,一時把他整個仙體塞滿,滿得失去了反應能力。

他自己卻再清楚不過,手心下的位置,是他一直耿耿於懷、一直不敢去麵對的,鬼王留下的印記。

它正在波動。

浮澤閉上眼睛,止不住渾身的戰栗。

昔日,對方趁他體虛,用鬼力把一個“江”字紋在了他的魂體裏。這不僅僅是銘刻他屈辱過往的烙印,更是一種宣誓主權的標記,無論他是人是仙是鬼,無論他躲到哪一個角落,都逃脫不了儈子手的掌控……

承德許久未得到答覆,手心感受到浮澤在微微顫抖,心下焦急萬分,一咬牙,直接將其整個拉出水麵,扶到自己身邊。想抱,又不敢,最後隻是虛虛攬過對方的上臂,讓他半靠進自己的肩。

像個毛頭小夥子,連施展淨身術為對象乾身也忘了去,任憑對方身上的水濕漉漉得染濕了他的衣。

“可是身體哪兒不適?是胸口疼嗎?”他低下頭,語速比平日快了不止一倍,手腳無措。仍是冇有得到任何反應,好半晌,纔想起要去拉浮澤的手:“我幫你探探經脈,可好?”

浮澤恍若初醒,茫然睜開眼,微微側身避開:“不用。”

“可……”

“冇事的,承德仙君無需擔心。”

緩了緩身上不適的感覺,他深吸一口氣,顫顫巍巍地撐起自己的身子坐直起來,低頭,放下捂著胸前的左手。白衣濕水變得略有些許透明,隱隱約約的肉色上,一個極為鮮紅的刺字便顯得格外刺眼。

江。宴江的江,浮澤江的江。

原本是青黑色的,如今卻變得殷紅,彷彿從皮膚底下滲出了血。

比起痛,其實更多是熱麻,就像一塊黑炭被點燃了明火,很快就燒得通紅。而那所謂明火,就是剛剛時崤放出來的一抹鬼氣。

承德自然也看見了,一時間愣在當場,臉上的焦急漸漸變為茫然,與悲痛。

“這也是……他弄的嗎?”他的聲音很輕,彷彿怕驚到眼前的浮澤。

即便那日浮澤未曾明確回答,甚至有些激烈地逃避了這個話題,但千年的相處下,他實在是太過太過瞭解眼前的仙君了,以及結合前後種種細節,其實能夠大概猜到,人間一趟中鬼王對浮澤的所作所為。

仙君是冇有“怨恨”這種情緒的,承德也一樣,他隻有痛心與憐惜,更不理解,鬼王何以忍心向這麽一條澄澈而柔軟的江傾灑汙濁。

“……是。”浮澤低著頭,看不清神色,隻能聽到嗓音顫抖。

淨身術是一陣溫柔的風,把兩人身上的水珠儘數帶走,白衣變得乾燥,重新掩蓋了猙獰的刺字。承德跌跌撞撞地站起來,大腦一片空白,左右看了看,纔想起要去拉浮澤,“總之,先起來吧。”

浮澤不為所動。

好一會兒,才抬起頭來,一雙眼睛空空蕩蕩的,冇有任何神彩,“他怎麽會來呢?我……好怕他。”

【作者有話說】:

朋友問我寫的什麽,我給她大概講了一下設定,朋友問:為什麽是鬼府和鬼王,而不是地府和閻王爺?

………萎了,謝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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