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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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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其實我們之間,阿浮纔是掌權者,是我的主人。】

第十世,浮澤出生在京城。

彼時國公爺身坐鎮前線,捷報剛剛傳來,半日後,國公府喜得嫡長孫的訊息就被送進了宮中,天子龍顏大悅,當場下令封其為世子,來日更有進宮為太子伴讀的殊榮,國公府一乾人等接了旨,個個喜上眉梢,便默契地將世子出生時自帶不詳胎記之事吞進喉嚨、爛在肚裏。

從前時崤還活著的時候,就是在將軍府中長大,他對高門大院裏的殘酷最為清楚,思來想去始終放心不下,於是從那日起,便開始不斷變換身份守在浮澤身邊。有時是護院,有時是奴仆,最初隻是不斷找人附身,等到世子八歲,相府為其挑專門的小廝了,他便化了模樣混入其中,成為貼身照顧浮澤的飲食起居的下人。

世子十歲之時,被允許進入到國子監唸書。,門走動一多,京城裏漸漸就傳遍了,說國公府那萬眾矚目的小世子實在不像京城裏其他公子哥兒,不僅冇有被寵得囂張跋扈,反而總是一副安靜乖巧的模樣,實在不像是挑得起大梁之才——但性子討喜,聰明也是實打實的,據說課文一學就會,長得也好,國子監裏的先生們都搶著喜歡。

天才矇矇亮時,就要去上學。時崤用熱毛巾細細給世子擦臉,哄小孩似的把這些聽來的誇讚說給他聽,說著說著,就聽世子突然解釋道:“課文……先生教的那些,總是感覺很熟悉,好像很久以前就學過了,不是一學就會的。”

時崤垂著眼,手上動作依舊:“世子天生聰慧,以前是天上的神仙也未可知。”

世子應了一聲,反應平平。過了一會兒,又抬頭時崤:“我若是神仙,那你是什麽?”

“世子想要我是什麽,小的就是什麽。”

又過了兩年,世子十二歲。本是到入宮伴讀的年紀,誰料太子犯下大錯,一朝被廢,訊息震驚朝野,傳到國公府中,浮澤那些嫡的庶的兄弟們都開始蠢蠢欲動,毒辣的目光聚集在了少年身上,也想將這世子之位換人來坐。浮澤本不是這塊料,所幸時崤在旁,替他將所有明槍暗箭都被悉數擋下。

夜裏,時崤為世子掖被角的時候,世子問他:“你這麽厲害,為什麽要在這兒當小廝呢?”

“因為世子需要幫忙,不是嗎?”時崤用手掌蓋住他的眼睛,反問。

世子的睫毛在他手心中顫了顫,冇有否定,也冇有再開口。

十四歲那年,國公府幾位管事開始提起給世子挑通房丫鬟的事宜,他們在屋裏頭說著,房頂上落腳的黑鴉便飛走了,繞了大院一圈,最後落在時崤肩頭。時崤掐滅掌中幾縷黑霧,隻是平靜點頭,送走黑鴉,又變回了不起眼的小廝模樣,一如既往地朝世子院中去。

那段時間,在國公府屋脊上落腳黑鴉似乎比平時多了些許。

三個月後,丫鬟冇來得及挑選,烽火確實先一步燃起,天子年老,諸君未立,皇宮不足半個月就變了天,等到百姓們戰戰兢兢地從房子裏探出頭來的時候,天下已經改了姓,王侯將相們的府邸都被重兵包圍,抓的抓,降的降,有激烈抵抗的甚至直接被滅門,也有少數像國公府這樣的隻是軟禁,貌似新君頗有招安之意。

國公爺拖了些日子冇有表態,府中不進不出,很快便彈儘糧絕,也不知時崤哪裏還有糧食日日端給世子,問之,則說是從前儲備的,但世子瞧那些菜肉分明新鮮。捱到某一日,外頭官兵終於按耐不住闖入府中,下人一律被帶到後院,主子們則是一個個被從房中押到主廳,世子到時,就見全族長輩兄弟全都被縛著手腳狼狽地擠在地上,唯有垂老的國公爺還算受尊敬,坐在主位上,與一主將對峙。

“降則依舊榮華富貴,不降便是滿門濺血,國公爺,就看您怎麽選了。”

國公爺轉頭環視大廳,視線在自己子子孫孫的臉上掃過,有人哭個不停,有人求他趕緊點頭,看到世子的時候,渾濁的眼睛猛地閉上,長歎一口氣,心中已經有了答案。

他站起來,對主將拱手作揖:“老臣,願效忠新君。”年老而氣卻未衰,一句話說得鏗鏘有力,清晰傳進大廳內所有人的耳裏。

主將便收了冷硬的神情,露出一個笑來。族人們看在眼裏,劫後餘生的笑容還冇來得及掛起,一個眨眼,劍光閃過,視野已經被鮮紅的血色占據。

主廳一時間陷入死一般寂靜,頓了幾個呼吸,人群中纔有尖叫聲此起彼伏地響起,主將用刀撥開國公爺的屍體,冷笑:“你願意效忠新君,也得看丞相爺同不同意,可惜了,這王朝容不下第二位開國元老。”

世子愣愣地看著國公爺倒在自己不足五步的距離外,周圍是亂糟糟的哭喊求饒聲,再仔細聽,還能聽見後院傳來的淒厲尖叫,有男有女,該很多人正在死去。

“國公府上下拒不投降,口出狂言、辱罵天子,殺無赦!”

主將對手下們這般喊,於是許多小兵也湧進了主廳,刺刀往活人們身上胡亂砍下,慘叫聲刺破屋頂。世子身量小,年齡也小,混亂中被大人們護到最裏頭,一時之間反而冇被注意到,姨母的屍體倒在他身上,他不敢動,也不敢看。不知道過了多久,周圍聲音漸漸停下了,才聽見主將點了兩三個名,滿不在乎地說道:“差不多了,你們留在這一個個檢查,務必不留一個活口,其他人先同我去別處。”

“是——!”

世子聽見嘩啦啦的步伐聲一同離去,很快消失在門外,留下幾個人交談了幾句,開始將屍體一具具撥開,偶有還不完全斷氣的,刀便毫不留情斬下。他能感覺到周圍越來越多軀體被拖走,一動也不敢動,閉著眼睛淚流不止。

姨母的屍體被拉開的時候,他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,刀刃揮動帶出的風帶著鐵鏽味,已經撲到他麵前……但卻遲遲冇有落下。

有盔甲砸在地上的聲音,是怪異的,沉悶的,然後有人來到他的身邊,將他從地上擁進懷中,溫熱柔軟:“世子,我來晚了。”

那人替他抹掉淚水,世子睜開眼睛,就看見一張完全陌生的、英挺的男性麵孔,對方一雙眼睛格外的黑,周身也隱隱有黑色霧氣環繞,伴著門外夕陽半斜的橘光,有種詭異的妖冶。

時崤以為他的浮澤還會像從前一樣嚇一跳,會怕,可是冇有。

世子愣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,然後突然將臉埋到他的肩頭,對他喃喃:“你是時崤,我記得你。”

少年長得慢,纔在變聲器,聲音啞啞的,“你剛剛一抱我,我就想起了許多東西。”

“嗯。”時崤把浮澤抱起來,跨過滿地屍體,彎腰放到國公爺方纔坐過的椅子上,“我一直都在你身邊。”

世子扯了扯身上有些亂的衣服,說話帶著鼻音:“他們……國公府,是不是都冇了?”他的身體在抖,神智倒還算冷靜。

“算,也不算。”時崤溫聲回答,“世子的同族親人都冇了,但國公府的下人大部分都還活著,現在還在後院。”

“後院……?”

“本是要悉數滅口,隻是還冇殺完,那位新皇帝突然就來了,剛纔叫了主將在問話。”

世子聞言挪了挪眼珠,朝門外的方向看去,院子裏也被鮮血染紅了,唯獨看不見殺戮者的身影。時崤不讓他看,要把人拉進懷裏,他卻拒絕了,抬頭告訴時崤:“國公府明明已經降了,說好願效忠新君的。”

“嗯,但丞相與皇帝並非一心。”

世子忍著淚:“那,新君知道嗎?”

“你若想讓他知,他便能知。”時崤眉眼平靜,用手帕沾了茶水,為他一點點擦掉臉上的血跡:“阿浮,這些人的命數是早就註定好的,他們必然會死在今日,至於名聲如何,並不會對結局起到任何影響。所以全在你決定,你若不在意,我便帶你離開,從此世上冇有國公世子爺;你若想為他們沉冤,便去見新君,但相應的,他會讓你留下來承爵,做你祖父與父親一直在做的事。”

“——你可以自己選。”

算上前九世,算上再之前的相遇,這似乎是時崤頭一次把選擇權交到浮澤手中。世子無措極了,不自覺地去拉他的衣角,“我、我不知道。”

時崤便換了個問法:“世子想為他們的死正名嗎?”

自然是想的。

在見到時崤真正的容貌之前,在記憶被喚醒之前,他與尋常孩童一樣在國公府長大,縱然隔著禮儀規矩,但怎麽可能冇有感情呢?況且他可是浮澤,他的心比誰都要軟。

“想,但……我不會。”世子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,聲音低低的,“之後需要做的,我都不會。”

“那可如何是好?”時崤問他。

世子快被逼哭了。畢竟還是小孩子的身體,低著頭嘴巴癟了又癟,好一會兒,才將眼淚忍回去,怯怯抬眼看時崤:“你能不能,能不能幫幫我?”

於是時崤再也冇有辦法不對他心軟。

這是他第二次向浮澤下跪,膝蓋著地,像最忠臣的下屬,托付出他的承諾:

“能為世子效力,是我的榮幸。”他低頭,額頭輕輕在世子膝上碰了一下,大抵是個簡化的膜拜禮,“隻要你開口,我會為你做一切事情。”

世子一時間冇有反應過來。在時崤跪地的一刹那,他恍惚看見了另一個畫麵,也是跪著的時崤,但那人臉上卻掛著充滿掌控欲的笑,與如今冇有半點相似。

他記憶不全,呆呆地盯著時崤看了許久,都想不出對方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變化,不知不覺就問出了口。

時崤由下而上地看著他,眼神裏都是直勾勾的愛意:“其實我們之間,阿浮纔是掌權者,是我的主人。”

“阿浮可以儘管命令我,使喚我。”他的原身高大,卻心甘情願地跪在小小的浮澤腳下,抓著浮澤沾了泥與血的赤足踩在自己的大腿上,“然後,靠近我,接受我。”

【作者有話說】:

快完結了,本來想在某浪抽一個番外點梗,冇想到幾分鍾就被夾走了氣氣!已經申述,如果不行就重抽,有興趣可以蹲一蹲,冇興趣就站一站(不是x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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